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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5 09:15

谁是你的重要他人

文:毕淑敏

播音:那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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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收听悦读FM轻听文字的声音网络广播。
这一期,我们一起来分享来自毕淑敏的一篇文章,《谁是你的重要他人》。
我是本期节目主播,那珊。
她是我的音乐老师。
那时很年轻,梳着长长的大辫子,有两个很深的酒窝,笑起来十分亲历。
当然,她生气的时候酒窝隐没,连绷得像一块苏打饼干,很是严厉。
那时我大约十一岁,个子长得很高,是大队委员,学校组织红舞乐歌咏比赛,
最被看好的是男女生小合唱,音乐老师亲自指挥,我很荣幸被选中。
有一天练歌的时候,长辫子音乐老师突然把指挥棒一丢,一个剑步从台上跳下来,侧着耳朵走到队伍里,歪着脖子听我们唱歌。
大家一看老师这么重视,唱得就格外起劲。
长辫子老师铁青着脸转了一圈,最后走到我面前,做了一个斩钉截铁的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他插着腰,一字一顿地说,"毕淑敏,我在指挥台上总听到一个人跑调,不知是谁,现在总算找出来了,原来就是你,一颗老鼠使坏了一锅汤,现在,我把你除名了。
我默默地站在那里,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刚才老师在我身边停留得格外久,我还以为他欣赏我的歌喉,唱得分外起劲,不想却被抓了个现行。
我灰溜溜地挪出队伍,羞愧难当地走出了教室。
三天后,我正在操场上练球,小合唱队的一个女生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毕淑敏,原来你在这里,音乐老师到处找你呢。
从操场到音乐教室的那几分路程,我内心充满了幸福和憧憬。
走到音乐教室,长辫子老师不耐烦地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长了这么高的个子?"
我听出话中的谴责之意,不由自主地就弓了身子踏了腰。
从此,这个姿势贯穿了我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
老师的怒气显然还没发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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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个子这么高,唱歌的时候得站到队列中间。
你跑掉走了,我还得让另外一个男生也下去,队列才平衡。
小合唱本来就没几个人,队伍一下子短了半截,这还怎么唱?
现找这么高个子的女生合上大家的节奏哪那么容易?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
长辫子老师站起来,脸绷得好似辛纳的鞋底。
他说,"毕淑敏,你听好,你仍可以回到队伍里,
但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干张嘴,绝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
说完,他还害怕我领会不到位,伸出细长的食指,笔直地挡在我的嘴唇间。
我好半天才明白了长辫子老师的禁令,让我做一个只张嘴不出声的木头人。
我的泪水憋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出来。
我没有勇气对辫子老师说,如果做傀儡,我就退出小合唱队。
在无言的委屈中,我默默地站到了队伍之中。
从此,随着器乐的节奏,口型息动,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长辫子老师还是不放心,只要一听到不和谐音,锥子般的目光,第一个就刺到我身上。
小合唱在红舞乐歌俑比赛中拿了很好的名次,只是我从此一下再不能唱歌的毛病。
毕业的时候,音乐考试是每个学生唱一支歌,但我根本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音乐老师已经换人,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很是奇怪。
我含着泪说,老师,不是我不想唱,是我真的唱不出来。
后来,我报考北京外国语学院附中,考试的时候又有一条考唱歌。
我非常决绝地对主考官说,我不会唱歌。
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中,长辫子老师那竖起的食指,如同一道符咒,锁住了我的咽喉。
禁令铺张蔓延,到了凡事需要用嗓子的时候,我就忐忑不安,逃避退缩。
我不但再也没有唱过歌,就连当众演讲和出席会议做必要的发言,我也是能躲就躲,找出种种理由推脱塘塞。
有时在会场上,眼看着要轮到自己发言了,我会找借口上洗手间溜出去。
有人以为这是我的巨傲和轻慢,甚至是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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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是内倾深处不可言喻的恐惧和哀痛在作祟。
直到有一天,我在做《谁是你的重要他人》这个游戏时,写下了一系列对我有重要影响的人物之后,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长辫子音乐老师那有着美丽的酒窝,却像铁板一样森严的面孔,一阵战力滚过心头。
于是我知道了,他是我的重要他人。
虽然我已忘却了他的名字,虽然今天的我以一个成人的智力已能明白他当时的用意和苦衷,
但我无法抹去他在一个少年心中留下的惨痛记忆,
烙红的伤痕直到数十年后依然冒着江湖的青烟。
我们的某些性格和反应模式,由于这些重要他人的影响而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那时你还小,你受了伤,那不是你的错,
但你的伤口至今还在流血,你却要自己想法包扎。
如果它还像下水道的出口一样嗖嗖地冒着污浊的气味,还对你的今天明天继续发挥着强烈的影响,
那是因为你仍在停止认知,童年的记忆无法改写,
但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却可以循着重要他人这条缆绳重新梳理,重新审视我们的规则和模式。
如果它是合理的,就把它变成金色的风帆,成为理智的一部分。
如果它是晦暗的荆棘,就用成年人有力的双手把它粉碎。
当我把这一切想清楚之后,好像有热风从脚底升起,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长久以来禁锢在我喉咙处的冰霜噼噼啪啪地裂开了,
一个轻松畅快的我从符咒之下解放了出来。
从那一天开始,我可以唱歌了,也可以面对众人讲话而不胆战心惊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宽恕了我的长辫子老师,并把这段经历讲给其他老师听,
希望他们谨慎小心地面对孩子炙热的心灵。
童年时被落下的负面情感,是难以简单地用时间的橡皮擦轻易擦去的。
感谢毕舒敏的文字,我是那珊,阅读FM感谢您的用心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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