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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期我们一起来欣赏来自小宝的拉萨。
我是本期主播夏陀陀。
这里是拉萨,据说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离天堂近不近不得而知,离阳光倒是很近。
房间里的采光太完美,整整晒一天,像情人的眼神,不眠不休,不温不火。
入葬三天,穆小姐昏睡三天,用羊绒毯将自己裹成一只蛹,如果没人叫,不知要裹多久才愿意醒来。
她的朋友金小姐再也忍不住了,推着她问,
你不是说来看赛马和锅庄吗?这么睡下去,好戏都散场了。
金小姐叫做杨金卓玛,杨金是贤女的意思,卓玛是女神的意思。
总之,这名字就像中原的石头,狗胜一样,非常普遍。
后来她给自己取了汉名,和穆小姐她们的名字算是平辈,但不熟悉的人都叫她金小姐。
金小姐幼时在拉萨生活过一阵子,直到小学毕业才搬往景观城,开始学汉语,一直跟不上,在班里很受气。
后来认识了穆小姐,用藏语北苍阳家措的诗,令她羡慕了很一阵子。
穆小姐醒了,换个地方继续睡,蜷缩在阳台的竹椅里,蓝的天,白的云,远山和宫殿。
耳中仿佛有四里的钟声不紧不慢地敲着,夹杂着诵经声,不知在超度睡。
高原上的风和紫外线使她的嘴唇开裂,双颊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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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取了防晒霜给她抹,她不让抹,说晒伤妆就是这么来的。
一朵花快要败露的瞬间,致命地吸引。
金小姐只得将哈达盖在她脸上,两人并排躺在拉萨的阳光里,一动不动。
金小姐说,我一直想象着带你来这里,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带你去看每个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带你去寺庙求签,在佛祖跟前一起跪拜,用你的话叫做八百之交。
带你去看赛马,跳锅庄,请你喝清科酒,去草原上唱歌。
她无比自豪地说下去,人类对自己出生的地方有着莫名的依恋,即使那里贫瘠荒凉,也是记忆里忘不掉的温暖。
他们坐在旅游公司的大巴上,车上放着康定琴歌,一车人都摇摇晃晃地合唱,这歌大抵没有几个人不会唱,木小姐唱得尤其起劲,拍着大腿当节奏,因为穿着皮革短裤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支歌听过几十个版本,有人用吉他清唱,有人改编成摇滚,百唱不厌。
它会被世世代代传唱下去,像古老的佛技,朴着真挚,直挚人心。
车子开得慢,床外的风景像一幅画卷,一点一点展开,再一点一点卷起,阳光耀眼,木小姐终于有笑容。
金小姐拥着她说,看来带你来这里是来对了,那么不开心,让旁边的人也不好过。
往后遇到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解决,别关掉电话搞封闭,到了目的地,枯草衰杨的牧场别有一番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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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说,来得不是时候,夏天来才有看头。
帐篷里铺着花纹繁肤的地毯,他们换上藏袍,木小姐撑不起衣裳,拖着长袖子满屋子跳。
别人都是长发结成辫子挂着头饰,面孔红彤彤,她是短卷发,戴着说大的藏银耳环。
他们叫她汉人小姑娘。
藏女们的声音很尖,大约长期生活在眼界开阔的地方,不像刚经丛林里的女性,极少有清亮的声线。
有一种改良过的藏袍,走波西米亚风,颜色及布料的搭配都很挑战观者的心理承受能力。
偏巧一群丰满的小姑娘都穿上了,围巾是草绿色,帽子是大红色,手臂上的套袖是深紫色,腰带是明黄色,裙摆是一道彩虹。
穆小姐贪婪地看着那些瑰丽的颜色,这衣裳是专门给衣架子们穿的,若程小姐在此,一定要嘲讽几句,就她们那身段还敢穿,圣诞节还没到呢,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当圣诞树。
郭庄的好处在于,只要是有眼睛的人,一眼都能看出舞者想要表达什么,喜怒哀乐,挑衅,凶横,不屑。那需要很高明的技巧,要将七情六欲贯穿在面部表情及肢体语言里,浑然和谐。
要有灵活的腰和背,即使只看到背部,也知道舞者是什么神态和心情。
穆小姐和金小姐牵手在草地上躺成大字形,阳光直射下来,纳瓦兰的天又高又远,像一头蓝色的漆铺天盖地地倒下来。
远处有人在摇和马匹和羊群,小姑娘们甩着辫子唱歌,再远处是褐色的山,像一扇水墨画的屏风,干燥的风将穆小姐的眼泪逼在眼眶里打转。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怕说出来别人嫌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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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她扭头对金小姐说:「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金小姐不理她,嘴里用藏语念叨了什么,声音轻柔如幻。穆小姐问:「你是不是在念大悲咒?」金小姐用汉语翻译出来。
百花美得一挫再挫,杜鹃生生,府门外的女子纷纷被说破,一边赏花,一边护法,天下大事无始无终。
花的一生,这一生,就躺光了。他们一直躺到太阳快落山,渐渐有些冷了,才起身往回走。
晚饭时,金小姐的二哥来了。他有两个哥哥,大哥自幼热爱佛法,早早地就剃肚了。
二哥成了城里著名的风流二少。穆小姐听说过这位二公子的义士,一直很好奇,尤其想着欺善怕恶,强抢民女之类的行径,简直兴奋,直直地看着他。
他是自来熟,拉开椅子坐下来,殷勤地问两位女士喝什么,并试着将室内温度调高,催着赶紧上滚烫的酒暖身,对妹妹说,你的知己就是哥的知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想去哪里玩都成,哥负责全程买单。
他妹妹淡淡地并不假以此色,他又转身同穆小姐说,你也跟着叫我二哥好了,这是第几次倒拉下来,有没有高原反应?
穆小姐立刻明白了,果然是风流二少,这么冷的天,她穿着淋漓锦凑的西装,系着灰色格子围巾,取下手套,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微微打着卷,遮住半边剑眉心目。
穆小姐心想,这身段穿上葬袍,一定很有看头,她不用抢,民女们怕是自愿跟着去了。
她问妹妹,你们是有什么事,还是专程来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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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说,我带她来散心,你别乱打什么主意,跟着付钱就是。
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替她倒酒。穆小姐曾无数次幻想去拉萨晒太阳,不是私奔,就是蜜月,然而真正来了,却因着一个可怕的理由。
她再走一条有鲜花和陷阱的路,渐入佳境,如日中天,突然有人要拉她换个方向走,那未知的黑暗的地方,她没有勇气一起去,又不忍伤了谁。
金二哥提出送他们回去,金小姐问,送我们回去,你车上那个怎么办?
说完,挟穆小姐扬长而去。
穆小姐睡了几天,大脑反应慢一拍,不解地问,她车上有人,她让那人等了那么久,真残忍。
金小姐笑了,等一顿饭功夫算什么,有人等了三年五载,还不是白等了一场。
说起残忍,我哥哥算是怜香惜玉的了。
穆小姐立刻静声。
金小姐接着说下去,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怜香惜玉吗?
不是一捧花两顿饭几件衣裳,而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互相让,不忍用爱逼他伤他。
可惜你不懂,你们这一类人懂什么?地球、月亮、全宇宙都是围着你们转的,别人死活算什么?
只要你们活得颤心如意就好。你知道你们像什么?像爬山虎,别的植物都老老实实开花结果,归个聚聚生老病死,只有你们随心所欲地长,爱长哪长哪,想覆盖什么就覆盖什么,不可一世贪得无厌。
穆小姐陪笑聆听,这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个人的旧账,一并算到他头上了。
一直到午夜,他睡不着,爬起来翻箱倒柜。
金小姐隔着门缝睡意朦胧地问,你找什么?穆小姐说,我找找看有没有烟,据说失眠了能解闷,我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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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一把推开门进来,立声说,不要给我染上这种坏毛病。
他还想骂一顿,却见穆小姐站在窗前,裹着白毛巾,背上的蝴蝶骨剧烈颤抖。
他觉得胸腔里有一处很疼,走过去抱她,听见她喃喃地说,我怎么这么大了?
穆小姐睡不着,倒了黑方慢慢喝,打开电脑替上司写各种年终汇报材料。
金小姐自客厅里探出半个脑袋劝,你少喝点,那语气像极了母亲。
穆小姐想起从前在石先生家,抱着小说躺在床上看,她时常说,这样看下去,不到六十岁你就老花了。
他禁止她做很多事,不准喝酒及碳酸饮料,不准这个不准那个。
他觉得不自由,金小姐端着好友奶酪进来,坐在一旁看他敲键盘。
键每隔三五行都会打一些政治术语,打着哈键说,政治真无聊。
穆小姐头也不抬地说,政治不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政治是两个人在黑暗里搏击,谁的招数阴毒,谁就能活下来。
金小姐说,那你们关在黑屋子里慢慢玩,我在外面晒太阳好了。
说的两人都笑起来,穆小姐心想,不见得每个晒太阳的人都有他那么好的命。
世上最难得的两件事叫他凑齐了,富贵闲人。
穆小姐以前以为富贵闲人是贬义词,至今才豁然明白这是多么难得的好事。
又想满世界晒太阳旅行,又想锦衣玉食后顾无忧,那要比登天还难呢。
寻常人一心奔富贵,自然是闲不下来的。一旦富贵了,更加闲不下来。
成日家闲着的,又捉襟见肘,于是想着法忙起来。
真正有资格做富贵闲人的,不光要先天条件,还需一流的心态。
心境平和慈善,绝不奢求开着宝马追法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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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小姐怕她闷,找了一群朋友围炉夜话。
他们都是少男少女打扮迥异,穆小姐裹着毯子坐在沙发里,听他们用藏语聊天。
那是一门奇怪的语言,明明说话的人一点都不激动,但听起来热闹非凡,像是一大群人在开辩论赛。
有人用生硬的普通话问,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是谁呀?
穆小姐伸出食指沾着酒,在桌面上写自己的藏文名字。
连锦小姐都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写藏文?
穆小姐读书的时候,有一阵子不知道看了什么经书,非常迷恋藏文化,
每个周末都去民族学院看人家的文艺演出。
在元旦舞会上认识一位扎西,虚心向他学藏舞、藏文,直到他毕业也只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金小姐听他懒懒的,就对众人说,你们想不想听故事?
他懂戏文,有一肚子鬼怪狐仙的好故事呢!
阿家们听到狐仙的故事,都表示很感兴趣。
他们必定是没有看过山海经的。
穆小姐说,世上最好的故事都只有三五句话。
例如,我陪了他五百年,他却同我说,小青,你看断桥上那个书生。
这个故事曾经被程小姐改编过一次,将书生改成畜生,一下子面目全非了,令人啼笑皆非。
朋友的聚会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缺少程小姐。
众人都爱她,鸡鸣灰歇。
有几个女孩子知道穆小姐出走的原因,一下子崇拜起她来。
女人就是这样,你做点出格的惊世骇俗的事情,她们幸灾乐祸的同时,少不了要佩服一下子。
因为没有几个女子敢那样做,虽然那并非值得提倡的事。
到了月圆之夜,大家在荒地里围着篝火耍。
有人负责教穆小姐骑马,他在夜风里抱着马脖子,将脸紧紧贴着,很下心用力抽一鞭子,那马受了惊,疯狂地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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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荆小姐的尖叫声越来越远,他不知哪里来的快意,不断抽打马耳。
有那么一刻,茫茫草原,茫茫人海,茫茫世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人,骑着这匹疯马不知道要去哪里。
铺天盖地的月色,他停不下来,远处有年轻的男女在唱歌,他们唱的是《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地爱》。
《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求》。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哪有那么简单和自由,都像是黄金枷锁,名称成的负累。
后来他慢慢地骑回去,荆小姐吓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我明天就送你回去,出了事我担不起。
荆小姐不许他再骑马,将设置好返程系统的越野钥匙给他。
他瞎转了一天,迷了路,滑腾初上之际还在乱逛,荆二哥找到他,在前面慢慢开着带路。
那一刻,他才觉得他能做兄长,伸出两根手指头在窗外晃,表示愿意叫二哥。
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笑。
接着几天,荆二哥放下手头的事,专门陪着他们逛,教穆小姐跳一种叫卓的舞蹈。
听他说想见识真正的藏傲,便深入藏地寻找,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见到梦寐以求的纯种藏傲,太半都是又脏又丑的流浪狗。
他又回归睡眠状态,醒来坐在阳台上发呆,从中午做到黄昏,手机一直在响。
荆小姐忍不住替他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挂电话时故作凶狠地说,你不要逼人太甚。
隔着玻璃看见穆小姐排腿端坐,羊绒裤上套着两层厚厚的羊绒袜。
胡乱着披肩和毯子,头发毛毛的,像智障儿童。
穆小姐发现书架上有一本古老的日记,全是藏文,格式看起来像是诗,以为是荆小姐少女时期的大作,谁知竟是荆二哥的,厚厚一本都是抄来的缠绵翡翠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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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姐对着荆小姐感叹,想不到令兄当年也是纯情少男。荆小姐嘲讽地说,他老人家至今还走纯情路线呢,你知道什么?
用上流的手段勾引下流的女人,反之用下流的手段让上流的女人束手就擒,这叫做物极必反。
穆小姐听见下流手段几个字,浮想联翩。
关于穆小姐屡次逃脱,石先生已经见惯不怪,只是在电话里无奈地说,小畜生玩够了就快些滚回家。
他的上司也开始咆哮,他下半年几乎一直在不务正业。
又过了几天,荆小姐开始催他回去,他问,你怕什么?难道我能吃垮你们家?
荆小姐说,你好好的来,我还怕什么?大不了卖掉车子供你纸醉精迷。
你现在这情况谁敢留你?我害怕被人带兵灭了呢。
最冤枉的是成小姐,帮着他说了不少话,穆小姐为此险先和他翻脸,结果倒成了罪魁祸首,可见第一影响多么重要。
在石先生眼中,闺蜜城始终是狐媚祸主的那一类人,两家子都要敬而远之才好。
荆小姐已经开始替他准备行李,逛街时,穆小姐看中的大衣和皮裤、雪地靴都买回来往他的旅行箱里塞。
穆小姐靠着梳妆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荆小姐若无其事地说,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只是有点寂寞,想对一个人好点,碰巧那个人是你。
然后穆小姐说,我想穿过四姑娘山,行不行?
他听到他的女友说,别说四姑娘山,就是万水千山,我都奉陪到底。
感谢小宝带来的旅途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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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加陀陀。
FM Reading感谢您用心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