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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5 10:53

合欢树

文:史铁生

播音: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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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收听悦读FM轻听文字的声音网络广播。
这一期,我们一起来分享来自石铁生的一篇文章, 合欢树。
我是本期节目主播,多拉。
十岁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得了第一。
母亲那个时候还年轻,急着跟我说她自己,
说她小时候的作文做得还要好。
老师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
老师找到家来问,是不是家里的大人帮了忙,
那时候她可能还不到十岁呢。
我听得扫兴,故意笑,可能,什么叫可能还不到?
她就忙着解释,我装作根本不再注意她的话,
对着墙打乒乓球,把她气得够呛。
不过,我承认她很聪明,承认她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的。
那时候,她正在给自己做一条蓝地白花的裙子。
二十岁的时候,我的两条腿残废了,
出去给人家画彩蛋,我想我还应该再干点别的事情。
先后改变了几次主意,最后想学写作。
母亲那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了,
为了我的腿,她的头上开始有了白发。
其实,医院已经明确地表示,
我的病情目前没有办法医治,
可是,母亲的全副心思却还是放在给我治病上,
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了很多钱。
她倒总能找来些稀奇古怪的药让我吃,让我喝,
或者是洗、敷、熏、酒。
我常常跟她说,别浪费时间了,根本就没有用。
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
仿佛那东西能把残废的人救出困境。
再试一回,不试你怎么知道会没有用呢?
每一回,她都虔诚地抱着希望,
然而,对于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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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
医院的大夫说,这实在太悬了,
对于瘫痪的病人,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
我倒没有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
死了,倒痛快。
母亲惊慌了几个月,昼夜守着我,
一换药就说,怎么会烫了呢?
我还一直很留神呢。
幸亏后来伤口好起来,不然,她非要疯了不可。
后来,她发现我在写小说,
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地写吧。
我听得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忠于绝望。
她跟我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最喜欢文学,
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想过搞写作。
你小时候作文不是得过第一吗?
我们俩都尽力把我的腿忘掉,
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者冒了雪,
推我去看电影,像过去给我找大夫,
打听偏方那样,抱了希望。
三十岁的时候,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
母亲却已经不在人世。
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又小心获奖,
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七年。
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
就多了起来。
大家都好心好意,认为我很不容易,
但是,我只准备了一套话,
说来说去,就觉得心烦。
我常常摇着车躲出去,
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
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了呢?
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
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承受不住,
就召她回去。
我的心里一阵安慰,睁开眼睛,
看见风在树林里吹过,
我摇车离开那儿,在车上瞎逛,
不想回家。
母亲去世后,我们搬了家,
我很少在回家的时候,
我们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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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在回到母亲住过的那个小院去,
小院在一个大院子的尽头里,
我偶尔摇车到大院里去坐坐,
但是不愿去那个小院,
推说手摇车进去不方便,
院里的老太太们还都把我当儿孙看,
尤其想到我又没了母亲,
但都不说,光扯些闲话,
怪我不常去。
我坐在院子里喝东家的茶,
吃西家的瓜,
有一年,人们终于有提到母亲,
他们说,到小院去看看吧,
你妈种的那棵荷花树今年开花了。
我的心里一阵抖,
还是推说手摇车进去不太容易,
大伙就不再说,忙着扯些别的。
说起我们原来住的房子,
现在住了小两口,
女的刚生了个儿子,
孩子不哭不闹,
光是瞪着眼睛,
看着窗户上的树影,
我没料到,那棵树还活着。
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
回来的时候,
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含羞草,
她以为是含羞草,
种在花盆里长,
原来竟是一棵荷花树。
母亲从来都很喜欢那些东西,
但那时候,心思全在别处,
第二年荷花树没有发芽,
母亲叹息了一回,
还是舍不得扔掉,
依然让它长在瓦盆里。
第三年,荷花树却又长出了叶子,
而且茂盛了。
那时候,母亲高兴了很多天,
以为那是个好兆头,
常去试弄她,不敢再大意。
又过了一年,
她把荷花树移出花盆,
栽在窗前的地上,
有时候念叨,
不知道这棵树几年才能开花,
再过一年,
我们搬了家,
悲痛弄得我们把那棵小树都忘记了。
与其在街上瞎逛,
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树吧,
我也想再看看母亲住过的那间房。
我老记着那还有个刚来到世上的孩子,
不哭不闹瞪着眼睛看树影,
是那棵荷花树的影子吗?
小院里只有那棵荷花树。
院子里的老太太们还是那么欢迎我,
东屋倒茶,西屋点烟,送到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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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都不知道我获奖的事,
也许知道,
但不觉得那很重要,
还是都问我的腿,
问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
这回想摇车进小院真是不能了。
家家门前的那个小厨房都在扩大,
过道窄到一个人推自行车也要侧身了。
我问起那棵荷花树,
大家说年年都开花,
长到房高了,
这么说我再也看不见它了。
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
倒也不是不行。
其实我挺后悔,
前两年没有自己摇车进去看看,
我摇车在街上慢慢地走,
不着急回家,
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
悲伤也成享受。
有一天,
那个孩子长大了,
会想起童年的事,
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
会想起自己的妈妈,
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
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
是怎么种的。
感谢石铁生的这篇文字,
我是多拉,
阅读FM感谢您的用心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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