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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5 12:07

今年桂花不飘香

文:刘若英

主播:陌上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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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听文字的声音网络广播。
这一期我们一起来分享来自刘如荫的一篇文章,
《今年桂花不飘香》。
我是本期节目主播,莫尚轩。
从有记忆以来,家里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桂花树。
每年秋天一到,整个院子就会飘起阵阵淡香味。
最记得小时候的一个画面,就是公公老爱站在树下,
拎着一杯水在那树口,
然后口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老以为那棵树会跟他聊天。
我是跟着祖父母长大的,
毋庸置疑,我就是家里的小祖宗。
由于公公是一位将军,
他的副官便封我为将军的将军。
由此可知我那一生在战场出生入死的公公,
是如何的那无不可奈何。
有一年一位李先生到一些老朋友家拜会,
碰巧我放学回家,看到一辆黑车子离开家的巷子,
我跑回家问副官又是谁来了,
然后看到桌上一个牛皮纸袋。
我二话不说就拆开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内容为何,
就听到一声雷声响起,
公公大发雷霆地斥责我的行为。
我以为他是骂我乱拆他的东西,
没想到他竟然说我把他的牛皮纸袋拆坏了,
那个袋子是可以再使用的。
然后就一阵什么浪费国家资源了,
我爱惜东西等等的名号全给我套上。
我倍感委屈地哭了起来,
不过就是一个破纸袋嘛,
他说的我好像该下滔天大罪。
我不止哭,还从楼下哭到楼上给我婆婆听,
再从楼上哭到楼下的房间,
然后再遵照八点档的剧本,
把房门反锁起来。
公公骂得越大声我就哭得越歇斯底里,
当时大概整条巷子都被我们祖宗的二重奏给淹没了。
之后慢慢的声音小了,
我把耳朵贴着门板朝外听,
屏息间听到公公走进我的房门,
故作轻松地说,
袋子里头不就一张照片嘛,
有什么好看的,那么丑要求给妈,
何必把我的袋子给拆坏了呢?
说必我就瞧见一张巴开大的脸从蒙缝底下给塞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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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着某某同志会存,某某经商。
公公十六岁就进了军校,
而后在战场上与日本军兵人相见,
几度死里逃生,
可以说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
老来过着搬退休的生活,
野人是一概与俗世无争的气魄。
如果你问他最喜欢的歌是什么,
他可能会回答你他唯一知道的一首通俗歌曲,
绿岛小夜曲。
如果问他会唱什么歌,
那他一定毫不自作地回答你,
黄埔军校校歌。
而这种敢借仅仅可爱的个性,
也会表现在一些不那么恰当的场合。
只要是任何哄丧喜庆要找他致辞,
他一定可以跟民族大义扯上关系。
我常常觉得,
那一堆德行人一定搞不懂,
他们两个人结婚,
跟国家的前途有什么关系。
就像我每次去大陆拍戏,
李嘉前跟他辞行,
他一定会与众心肠地定义,
这一趟去大陆,是胜负众人,
两岸的和平就全靠你了。
听吧,我总是尴尬得跟祖母般的鬼脸。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
除了他们那一代的军人,
又有谁会如此时刻胸怀忧国忧民的使命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公公也会有老的一天。
曾几何时他不太拉伸说话了,
连路都开始懒得走,
坐在那一张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天,
慢慢地连饭也不肯自己吃了。
看着他如此欺辱有私,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到他跟前逗他,
要他猜我是刘如玉还是刘如荫,
然后逼他说他最爱的就是我。
早些年我在外头受了委屈,
我就靠在他胸前撒娇地跟他告状说有人欺负我,
然后要他拿枪替我逼着他们。
他会横横呼呼地说,好好好,
可是后来他的眼睛只看着远方,
嘴里念的常只是一些大陆老家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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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干脆完全不说话了。
身体虚弱的公公经经出入医院好几回,
直到那一天,
我正在参加舞台剧记者会的当,
接到消息说医生送他进了加护病房。
当我再见到他时,
他的全身已经插满了管子。
第一次,
我听到医生博士对我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第一次,
我听到医生对我说如果可能的话,
家属请不要离开医院,
怕痛之不及。
第一次,
我听到祖母用一种激惊哽咽的语气求一声,
希望至少能撑到儿孙到齐。
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感觉到公公会永远地离开我,
在加护病房的那几个夜晚和白天,
我仍然需要工作。
我随身带着行动电话,
每到一个地方就急着确定电话一定收得到。
每次铃声一响起,
我的心跳就几乎要同步停止,
以至要到对方的声音正常地出现,
我才能回过神来。
每次收工冲到医院,
看到祖母还坐在外头念经,
我才能感受到自己还在正常地呼吸,
慢慢地唱夜里,
或者跟祖母一起祷告,
或是回忆公公的点点滴滴。
等到加护病房会客时间一到,
我们才能进去看他,
每次进去,
围在他身旁一堆银瓶上的数字就掉落一点,
那一点点就如我的心被刮掉一块般。
祖母不是握着公公的手,
就是摸着他的头,
轻轻地跟他说着话,
要他安心,
然后在他旁边为他念经,
有时候公公像是听懂了似的,
看着祖母点了点头,
有时还不自主地流下泪来,
我不懂祖母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可以承受这与他生活了半个世纪的男人,
即将要离去的事实。
祖母要我给他唱歌,
我一味在他耳朵旁唱绿岛小夜曲,
却怎么也唱不准音,
他倒也像是喜欢地点了点头,
我扑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
第一次他没有话语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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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几天中,家里人告诉我,
院子里的哪棵桂花树,
那棵跟我公公聊了一辈子天儿的桂花树,
哭死了。
1998年8月22号,
上午11点多,
他终于不愿意跟机器作战了,
音频的画面,
桂林。
过了几天,
在替公公整理东西的时候,
发现了一个用过的牛皮纸袋,
上头写着柳若英小朋友兽,
旁边公公很有毛病,
附下写上戴若英孙女保存之邮票,
1971年。
我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收集过邮票,
打开来看,
全是一些完完整整,
一套一套的旧邮票,
还有几张我在读幼稚园时,
老师发的只有手掌般大的,
上头印着奖的纸片。
所以,将军公公,
毕竟不是无时无刻只有民族大义,
怂妞也是很宝贝的。
望着这几个简单的毛笔子,
我仿佛不经意间窥见了他坚毅的躯壳里,
那柔情的心里。
而牛皮纸袋,
每一个珍惜使用的纸袋,
原来可用来包装他无微不至的心意。
我带着这份再珍贵不过的牛皮纸袋走出门,
看见那棵却已枯掉的桂花树,
竟闻到扑鼻的桂花香。
这是今年满一的香气,
不再出自院子的桂花树,
而是从更深更远的地方飘过来,
穿过千山万水,
穿过公公所在的地方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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