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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5 06:29

犬儒时代的信任

文:梁文道

播音:积极向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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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收听FMReading倾听文字的声音网络广播。
这一期,我们一起来分享来自梁文道先生的一篇文字,犬儒时代的信任。
我是本期节目的主播,积极向下的力量。
那天,我在北京机场的一座自动咖啡机前换来了一位侍应,告诉他,咖啡卖完了。
他瞧也不瞧地迅速回应,有啊,怎么会没有,当然有。
等到他自己仔细查看过之后,才发现咖啡果然都倒光了,于是他沉默地为这座机器装上了一袋咖啡豆。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样子呢?
为什么他连一眼都没有瞧,就能如此确定那部咖啡机运作很正常呢?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很不寻常的事情。
我们坐计程车,要是发现车子震动得很厉害,司机一定会说,没事。
奶粉吃的孩子生了肾结石,负责官员却在大规模检测开始之前就信心满满地告诉大家,
出问题的只是极少数的产品。
这又让我想起中央电视台转播奥运开幕式的解说,据说他们后来做了内部检讨,承认当时的表现的确不够好。
我干电视这一行,很明白他们的问题其实出在了读稿。
事先写好了一篇激情澎湃的稿子,然后再高昂地把它朗诵出来,完全不顾当时现场的实况。
于是,观众听到的和看到的,仿佛个别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
这是一个语言文字与真实世界严重脱离的国家。
前人花了一万多年的努力去命名世间的每一样事物,
例如一头山林中的走兽,一座架设在河道上的工具,一种暧昧的情绪,甚至是某种风暴的形态。
到了现在,这一切名字却像年龄失效的小纸条,从它们所在的东西上逐一剥落,逐一飞散。
所以,我们开始习惯不再相信言辞。
满街的标语,我们当作装饰。
课本上的教训,我们当作考试过关的口令。
什么国家名牌,免减产品,我们当作是产品包装上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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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变成了在真空之中戏耍修辞的高手。
公司办的一切活动,我们都在内部通讯上形容它是盛大的。
我们到访的宾客一律尊贵,他们和领导的谈话则必然亲切。
国营商店的墙上称我们为亲爱的顾客,但是里头的工作人员却不耐烦地用为这个词来称呼我们。
话到这里,我很难不想起哈威尔在《无权者的权利》中所讲起的那个著名的故事。
一个在市场上的蔬果贩,在店铺里打出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标语。
但,这句话到底和他的生意有何关系呢?
他,是他的梦想吗?他真心地信仰这句话的力量吗?恐怕不。
可是他仍然无可无不可地挂上了这面标语。
如果每个人都以类似的态度对待言词与事实的隔离,
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再轻信任何言词以及那些用言词表达的所有美好的价值,
而这个社会将不只是个信任匮乏的社会,还将滋生出一种犬儒的冷漠。
对于这种明明背离了现实的描述和形容,他们会说,
这真的没有办法。他们会说,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了,
默然地承受,机敏地度量,以一己的智巧去处理事实之无奈。
齐泽克对哈威尔这个故事的阐析很惊叹。
他说,对官方意识形态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正是政权所真正希望的。
对于该政权来说,其灭顶之灾是他的臣民把他的意识形态太当真了,
并且将其付诸实践。虽然很多人都过早地衰老,
常常事故地劝告那些还会生气,还会期盼的人,不要太天真。
可是,我依然以为,当一个产品标榜安全,它就应该是安全的。
我依然以为,当一个人自称公仆,我们就应该以对待公仆的方式来要求他。
我依然相信语言与事物的神奇对应,相信承诺必将履行,理念必得实现。
这不是幼稚,而是公民存在的基本条件。
不仅是我相信,更是我要相信。
天然棉已经不是天然的了,甚至连蛋白质也不再是蛋白质。
假如连我们自己都不试图生活在真实当中,任由那种成熟而聪慧的犬儒蔓延,
那么迟早有一天,人这个字的意义也要沦陷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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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梁文道先生的这篇文字。
犬儒时代的信任,刊发在2008年9月25日南方周末杂志,
同时也收录在常识艺术当中。
我是积极向下的力量。
FMReading感谢您的用心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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